公元前221年,秦始皇统一六国,天下归一,风水理论体系也逐步形成。此时出现了地脉、王气等用语,“恬罪固当死矣。起临挑属之辽东,城峻万徐里,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?此乃恬之罪也。①”当是有关地脉的最早记述。“夫脉者,血之府包。”②此为脉之本义—血管,“农祥晨正,日月底于天庙,土乃脉发。③”则将土壤开冻视如人体血脉搏动。之后,脉常被用来比喻地势的起伏、条理及联系,“行到名山大泽,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④”,便是例证。
秦始皇统一全国后,革故鼎新,大肆兴建大型的土木工程:阿房宫、咸阳宫、始皇陵,而尤以首末两件为巨。阿房宫虽不知其详,但凭项羽所毁之时,大火三月未熄,亦能揣度三分;始皇陵至今所未见,然从其考古发现的秦始皇兵马俑军阵,可见其规模之巨。
秦墓制一反战国以前“墓而不坟”,始兴累土为坟,且厚葬之风愈烈。然风水一派直至西汉之初仍未自成一家,虽己经出现专门的风水著述,却比附于五行、形法、日书之内—专论风水方位的《堪舆金匾》,列于五行之属;专论城邑及房舍选址和规划的《宫宅地形》,列于形法之下,有关宅的修建之则、禁忌之属,则列于《日书》。前两部书运用阴阳、八卦、五行、天干地支学说及其生克理论,总结了从先秦到汉代人们考察山川、聚落选址、都邑兴建的风水实践经验。可惜这两部书均己亡佚,难以进一步考证其内容了。而《睡虎地秦墓竹简》中《日书甲种》与《日书乙种》,则可以看到有关建宅与营墓的有关记载。
“春三月,帝为室申,票」卯,杀辰,四废庚辛。无起东向室。有者大凶,必有死者。凡为室日,不可以筑室。筑大内,大人死。……筑外垣,孙子死。筑北垣,牛羊死。……四废日,不可以为室,覆屋。⑤”说明宅室的建设时间、地点都有了明确的禁忌,不仅如此,在宅宇建筑中,对于各功能组件都有了相关规定,如门的位置不同,(如图十①所示)就会有“寡门、仓门、南门、辟门、军门、大伍门、则光门、屈门、大吉门、失行门、云门、不周门、食过门、曲门、北门、鹊门、起门、徙门、刑门、获门、东门、货门、高门”②等不同的称谓,且为宅主带来不同的命运。
秦初便已经有了相宅之法,“凡宇最邦之高,贵贫。宇最邦之下,……宇北方高,南方下,无宠。宇南方高,北方下,利贾市。……道周环宇,不吉。祠木临宇,不吉。……水窦西出,贫,有女子吉。水窦北出,无藏货……圈居宇西南,贵吉。圈居宇正北,富。……困居宇西北陋(?),不利。……国居宇东北陋(?),吉。……井当户煽间,富。……庆居东方,向井,……内居西南,妇不媚于君。内居西北,无子。……依道为小内,不宜子。“·…国居正北,吉。国居东北,妻善病。图居南,宜犬,多恶言。屏居宇后,吉。屏居宇前,不吉。门欲当宇隋,吉。门出衡,不吉。小宫大门,贫。大宫小门,女子喜宫斗。入里门之右,不吉。⑧”从屋宇的高度、屋顶的形式、周围道路交通的情况、水之流向、仓库、内庭、厕所、大门等的设计论述宅之优劣,当为后世《宅吉凶论》、《图宅术》、《宫宅地形》等的雏形。
从《秦简·日书》的记载中,我们可以知道秦人对宅宇的选择已经形成一种风俗习惯,对于葬事的择期己经见著于历法之中,至汉时已编制专门的《葬历》用以指导人们的日常活动。同时汉朝总结了秦人的相宅之术、禁忌之说,编制《宫宅地形》总论其法,使之从日书中分离出来,成为独立的科目。
然终秦汉两朝,于风水方面的记载留存甚少,在时人的作品中所看到的一些相关记载,如王充在其《论衡·四讳篇》中就引用当时《葬历》的有关内容,来说明当时的殡葬习俗,在《话术篇》中又提到图宅术与五音姓利的说法,“宅有八术,以六甲之名数而第之,第定名立,官商殊别。宅有五音,姓有五声,宅不宜其姓,姓与宅相贼,则疾病死亡,犯罪遇祸”等,亦能窥测当时风水术通行的大概,五行生克、月奇日祸己经成为风水术语,而“通世之言术者有五,曰葬、曰医、曰卜、曰命、曰相。夫医以疗疾,葬以送终”①,葬术己经成为一种术数之学。
另外在汉墓的考古发掘中发现若干个六壬式盘(见图十一②、图十二③),由此我们可以想见,汉朝的时候风水术士们,在参详《图宅术》、《葬历》一类的书的同时,已经开始使用式盘来定位、定向,风水术士己经成为一种职业而存在。出土的式盘呈方形,由上下两盘叠合而成,样式简单:下盘为方形,象征地,称为地盘,上盘为圆形,象征天,称天盘,天盘可依中轴旋转。地盘上仅有八干四维④、八卦、二十四山⑥、二十八宿等内容,被广泛应用于踏勘山水、厘定位向,成为风水实践中重要的工具。
两汉的文献资料在记述风水理论、风水实践内容的片言只语,便看出风水在当时社会尚不能登堂入室,只能作为一种习俗而流传。有人认为《史记·日者列传》中有关汉武帝与建除家、形法家等人的对话,视为风水走入宫廷的表征,是不确切的。笔者认为《史记》中的记载只能视为‘旧者”,作为一种职业已经为世人所接受,但尚未受到统治阶级的重视与垄断。因为这期间风水实践虽然频繁,但其理论仍未有集大成者出现,有人认为《青乌子》一书为汉代风水著作,也有的说是汉代的青乌子作《葬经》一书,然相关资料甚是混乱,无法考证其确切成书年代与内容。这一阶段对葬地的说明致详者,当首推东汉张衡的《家赋》,这篇文章对葬地形势的描述,反映出两汉的墓葬思想。
三国时期的管格被后世推为卜地大师,然从载其事迹的《三国志·魏书·方技传》中所载内容来看,管格善卜盆之学,又别传载其对天文极有天分,其对母丘俭墓所作的评价,被后世当作风水典型案例而津津乐道,试想行军路过的坟地,周围环境要么凶险、要么荒芜,既便曾经繁茂,也因为战火牵累而至残山剩水、断垣残壁,毫无景致可言了。在拥有渊博的地学知识的管骆眼里,自然是五行衰败,诸事不利,至于后来被其说中其事,则至少有两种可能性:一种是后人附会之说,一种是管格的卜笼能力、对时局的预测能力的体现。
就现有资料来看,在晋以前并未出现风水流派的理论专著,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。《管氏地理指蒙》一书虽托名管格所著,却未见收于正史之中,且内容驳杂,缺乏前后的连贯性,如《释微》之语就有《星辰释微》、《阴阳释微》、《山水释微》、《三五释微》等章,却分属不同卷本,为注、为按之人甚多,显然此书很有可能是历代民间书之汇集,其上下行文也颇有差异,决非出自一人之手,当为后世之人杂各家之说而托名于管格,大概只有一部分风水理论为其本人所作。
直至(晋)郭璞的《葬书》的出现,风水理论才告独立,全书aooo余字,于山势地形方面的论述为后世此说之根本,然其专言葬事,说明当时风水领域己经趋于“阴盛阳衰”。书中明确指出风水理论的核心是“生气”①,反映出“气感而应,鬼福及人……气行于地中。其行也,因地之势。其聚也,因势之止。古人聚之使不散,行之使有止,故谓之风水②”的思想,而墓葬则是于地下受“生气”的滋养,将行于地下的生气聚之使不散,如此便可荫及生者,使得子孙繁衍、福柞绵长。认为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“本骸得气,遗体受荫”,而生者是生气凝聚的集结体,而生气在人体聚集后,转化为骨骼,生与人共存,死后气散而骨独留。所以下葬之人反气纳骨,来荫护其所生存的环境。因为“土者气之母,有土斯有气。气者水之母,有气斯有水③’,,只有让逝去的人入土为安,方能荫蔽其子孙后代,所以在选择葬地的时候,要注意生气的流动状况,而“丘垄之骨,冈阜之支,气之所随”,且生气“乘风则散,界水则止”,选择的葬地一定要能够藏风纳水。
这样构建风水理论体系的框架初成,理想葬地的模型(见图十三)大致为:葬穴要选择在山脉的主脉与支脉之间,周围丛山环绕,夹辅相从:前有明堂深浅相宜,朝山与主山相对,且有龙虎抱卫,山来水回,如主客相迎,如此“气”方能生和、因形来、以势止、因土行、以龙会。
这一时期风水理论体系的建立,大概要分为两个阶段。
第一个阶段:秦统一六国到魏、蜀、吴三分天下之前
大一统时期郡县制的推行、诸侯国的消亡,城市、村落的选址几成定局,中原格局基本确定,大规模的城市选址己经不再是国家堪舆的主要工作。而且历史已经证明,秦汉以后虽朝代更迭,最初所建立的城市一直延续至今。随着相地活动的减少,阴阳宅的建设愈来愈受到统治者的重视,阳宅从秦的咸阳宫、阿房宫,到汉的长乐宫、未央宫、建章宫,阴宅则有始皇陵、霸陵、茂陵等,无不大兴土木,穷天下之工而成。卜宅活动便愈演愈烈,各家之说各有所执,莫衷一是,风水理论的范围便被界定在特定的领域—阴宅与阳宅位置的选择。但遗憾的是,风水理论体系并未在太平治世形成,而是散见于五行、形势等的学说之中,于当时的卜益、历法中多有体现,而《睡虎地秦墓竹简·日书》中的葬历、相宅等内容,只记述了具体的细节,只能列于实践、禁忌之属,尚不能称其为风水理论,失传的《宫宅地形》与《堪舆金匾》从《汉书》的记述来看,也很可能只是记述了实践的内容,尚未形成系统的理论。
现有的文献记载表明,此阶段的风水实践仍比较重视阳宅的选择与建设,从《论衡》所引的《图宅术》与《葬历》的内容来看,更重视阳宅的方位,葬地选择尚无过多的条件约束。其主要原因是:社会稳定,百姓基本上可以安居乐业,为图生活安康,而讲究阳宅的设计,以图有一个舒适的生活空间。身体健康、生活无忧,正是太平年代的生活追求,宅第的向位择吉寄托了平民百姓的朴素愿望,以祈求得到上天的护佑。
第二阶段:三国两晋南北朝
这一阶段天下战事不断,时局动荡不安,百姓迫于生计而颠沛流离,祈求上天的保佑已成泡影,只能祈望祖先的在天之灵,能够感受到生者的种种苦楚,而发悲悯之心,救拔于水火之中。人们便通过祭祀祖先的牌位、修缮祖先的坟墓,转而选择地势较好的地方予以安葬,葬地的选择便逐渐受到世人的重视。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自曹魏时起,城市的规划格局确立,城市内划分为若干功能区域,人们已经不能如已所愿地建筑居宅,而且房屋间彼此相联,很难把握自家风水的情况。豪宅大户大兴土木,彼此攀比,宅宇的格局不断变化,周围的参照物也发生改变;小户人家则受外部环境的影响更甚,修造、拆迁、伐树、河渠等等都对生活环境产生一定的影响,人们不得不另寻其他方式来延续这种风俗文化。
而阴宕名洗择在远离人群密集的城市、乡村的荒郊野外,各个家族的墓地均是私有财产,豪族大家甚至将墓地周围的农田耕地一并买下,作为家庙祭祖之所,而受国家律法的保护。如此便没有了众多干扰因素,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,也更容易制造出与周围环境相宜的小环境。另外于风水禁忌中,又添加了五音与五行的配比关系,使理论复杂化的同时,也维护了祖坟的安全,此类的风水格局基本脱离了世俗的影响。风水师们便将流传了几十万年的择居经验,按照事死如事生的原则,创造出生而聚居、死而穴处的理念,总结出一套结构完整、关系复杂的思想理论体系。
该理论体系一经形成,便如星火燎原之势在社会各阶层漫延开来,各种堪舆历术通行世上,根据《隋书·经籍志》的记录,当时以南朝梁时的堪余著述种类最多,这与梁之君臣具尚风水有关,萧吉便是其中之佼佼者,但至隋时几乎都己经亡佚殆尽了。如今只能从一些六朝笔记小说中,一窥当时择葬之俗。
晋陶侃未得志时,位卑家贫,家中有人去世却无力安葬,只能自己动手制砖砌坟,当用牛车将砖拉到葬地时,牛却不见了。陶侃只得去找牛,却遇一老者,老人告诉他:“前面的山冈下有一头牛在田梗上睡觉,也许是你要找的牛,若在那牛睡的地方下葬,后人可位极人臣,且世代可为镇守一方的高官。”又指着另一座山说:“这座山比刚才的地方略逊色,后人可出刺史。”老者言毕便踪影不见。陶侃便在那里葬了家人,后官至太尉。。此亦为“牛眠地”的由来。
晋时有善相墓者说羊枯父亲的墓上有帝王之气,羊枯听后恐此谣言传播出去,便把墓地后边的地势凿开,把整个局势给破坏了。相墓者立刻再去察看,然后说:“其后代仍位至三公,只是手臂会折断。”不久羊枯骑马时自马上坠落,臂断,然其官果迁至尚书,但没有后人。②
南朝时的宋明帝极讲忌讳,闻萧道成家的墓有五色云气,便派人暗中在萧家坟的四角钉了长五六尺的铁钉,以破坏萧家的风水,后来萧道成还是称帝,只是国运不长久。这种破坏地脉风水的行为,在秦始皇时便已有之,秦之初,始皇闻金陵有王气,便派人掘钟山以断龙脉,以致后来历代均有此类事件发生。
此时民间也有许多故事流传,相传有相墓人见荀伯玉家的祖坟,便对其父说:“你家当出显贵,但不长久。”伯玉听说后说“朝闻道,暮死可矣”。后辅助萧道成成就帝业,位极人臣,但不久便为齐武帝萧道成所杀。
南陈时秦郡人吴明彻,祖父吴景安,为南齐南谁太守。父亲吴树,为梁右军将军,吴明彻是其幼子。吴明彻少年时便成为了孤儿,其性至孝。十四岁时,见自家坟墓因贫寒而无法修整时,便辛勤耕种。到了秋天,大获丰收,便将全部收获换钱以作修理坟墓的费用。当时有位伊姓之人,善于占墓,看了吴明彻所修坟墓后,对吴明彻的兄长说:“君葬之日,必有乘白马逐鹿者来经坟所,此是最小孝子大贵之徽”。①到了安葬时,此话果然被应验了。
诸如此类,散见于各种六朝的笔记小说者,不胜枚举,于正史中也略有一二记载。说明当时风水术及其理论在民间己经广泛传播,为世人所接受,并奉之为改变前途命运的重要方法。
传统的风水理论经历了这两个阶段的发展后,终于成就一家之言,然其所应用的范围却基本限定在阴宅、阳宅的选择与建造,并由于环境的状况,使得“阴盛阳衰”已成定局,此后风水术士走入庙堂,成为帝王的专属相师,穷毕生之力为帝王君主勘定龙脉所在、选择陵墓之所。